智慧
 
小時候聽大人講「龜兔賽跑」的故事,當然對於這個故事的真實感受已經不復記憶,唯一記得的是大人對這個故事的解釋:欠莫驕傲,勤能補拙。也就是說,龜兔賽跑本身的故事並不重要,重要的反而是它所引伸出來的意義,這種故事形式一般被稱為「寓言」。
 
因此,當別人問你:「知道龜兔賽跑的故事嗎?」這句話究竟是問你「知道」這個故事的內容?還是問你是否「知道」這個故事的意義?如果指的是前者,而我讀過這個故事,我會說:「知道。」假設我根本不知道有龜兔賽跑這個故事,我會回答:「不知道。」但是提問指的是後者的話,那麼如果我不但讀過而且知道故事的意義,或者我自己對於「龜兔賽跑」本有一套獨特見解,我會回答:「知道。」不過,雖然我讀過這個故事,但是卻沒聽過他人對這個故事的解釋,或者即使聽過但是覺得那樣的解釋根本是瞎扯,而我從來沒有去想過原來故事也有意義也需要解釋,那麼我會回答:「不知道。」
 
搞了半天,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上述好似語言遊戲的問答,基本上屬於哲學中心主題「知識論」(epistemology)的討論重點:知識需要具備某種確定性嗎?知識的基礎為何?知識需具備哪些合理的依據?不過,這些惱人的提問並不是我想要深入討論的話題。我只是藉由這個例子來說明,關於許多問題對象,我們不但都「知道」而且還「知道」的很多,甚至可以運用各種認識標準進行分析,並且得到非常清楚與科學的「知道」結論。事實上,這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尤其在網路時代的今日,知道某件事情非常簡單,因為你只需要Google一下就知道了。如果網路無法滿足你,那麼搜尋幾本相關書籍博客來一下,也可以從「不知道」變成「知道」。
 
但真的就這樣知道了嗎?似乎也是個大問題。比方說,我一向喜歡以醋佐餐,有一次我發現了一種稱為「金門高樑醋」的好東西,於是一般的烏醋或白醋顯的陽春寒倉。後來我發現所謂「金門高樑醋」竟然有不同廠牌,於是在我品嚐過《百家珍》、《十全》、《正高》(還有其他廠牌,例如《趙王》,但是全聯買不到)之後,我才從中選出我心目中那個自以為知道的「金門高樑醋」,但是我還是可能不知道,因為我還有許多品牌沒有嘗過啊!那該怎麼辦呢?看來我必須自我平衡一下,對於知識的確定性不該要求過高,否則我會變成什麼都不知道。對此,Julian Baggini這位哲學教授說的好,就把這一切當作是「智慧」吧!的確,做個莫名其妙的懷疑論者,非但愚蠢,而且除了自虐之外別無益處。
 
珍惜

 
  
 
基於以上的認識(或者說是「信念」也無妨),我選擇了幾本有關死亡的書籍進行閱讀,其中有兩本書或可提出討論。第一本書是傅偉勳老師寫的《死亡的尊嚴與生命的尊嚴》,這本已經泛黃的書是1993年我念大學時買的,當時我讀了部分的內容寫了心得在首頁:「面對實存與真實,我有種不能抗拒的矛盾。1993年。」真是語焉不詳故做姿態的混蛋評論。因此,在我讀完這本書之後,我又在首頁空白處寫著:「十七年前,我買了這本書卻根本沒讀。十七年後,我得了淋巴癌,才想到讀一讀這本早已泛黃的舊書。就同樣罹患淋巴癌而言,果真不能抗拒啊!哈哈哈。2010827日。
 
這本書是傅偉勳老師得知自己罹患淋巴癌之後,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將多年教授生死學與哲學的講稿與心得予以付梓。首先,藉由學術研究(Elizabeth Kubler-Ross醫生1969年出版的《論死亡與臨終》一書中提出著名的末期患者精神狀態五階段說〔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消沈抑鬱→接受〕)、小說(托爾斯泰,《伊凡伊里奇之死》,1884年。)、電影(黑澤明,《活下去》,1952年。)以及自傳(Helen Nearing寫的《美好人生的摯愛與告別》,1992年。)來描述死亡的情景以及各種面對死亡的態度。其次,從宗教的觀點,分析各種宗教關於死亡的看法。最後,揉合臨床醫學、意義心理學、禪學以及儒學等思想,嘗試從中獲得對於死亡的最佳態度,確定死亡乃生命的一部分,吾人不但應該積極面對這個問題,而且應該在智性發展之初就掌握此一命題。附錄則描述作者罹癌之後的治療過程與心境轉折,主要是對於親朋好友在他生病期間的關懷表達謝意。
 
這本書不但敘事清晰而且可讀性很高,但是仍然算是一本學術著作,因此免不了以理性的態度對於生命與死亡進行分析。我認為傅偉勳老師第一部分的書寫相當成功,他藉由幾種不同面對死亡的態度,引伸出不同的生命態度。這個論點,對於尚未直接面對死亡的讀者而言相當受用,因為這是一種珍惜生命的呼籲與提醒。作者期待整體社會之發展,能夠是在每個人理解生命與死亡意義的前提下進行,而方法上則強調培養對於生命價值的多元開放胸懷,如此才能對於死亡問題抱持同樣的胸懷。職是之故,如果宗教能夠協助人們達到此一目的,斷不可斥之為迷信而排斥之,反而應該將之納入生死學之整合研究系統之中。我從這本書裡面發現了自己面對死亡的許多類似情境,讀到該處往往感觸良久,並深覺閱讀此書所帶來的心靈協助。至於這本書的缺點就是仍然太過學術,許多部分過於艱澀,使得這本書的閱讀群無法普及,造成許多應該閱讀此書的普羅大眾喪失了一個「救贖」的機會。
 
菩提
 
第二本書為索甲仁波切寫的《西藏生死書》,這本書遠比傅偉勳那本書來的暢銷,因為這本書講的是覺悟或領悟,而不是想要進行分析或者論證(關於西方哲學與佛教觀點的對話,有一本不錯的書籍,很有趣但是讀起來不是很順暢:Jean-Francois Revel/ Matthieu Ricard著,賴聲川譯,《僧侶與哲學家:父子對談生命意義》,初版,台北:先覺,1999年)。這本書,與所有宗教觀點相同,隱藏了一個思考的前提,那就是我們存在於一個無法完全自主的世界之中(這個世界不僅僅是現實的世界,也包括所謂「來世」或者「永生」的那個世界),因為如此,這個世界的發展對眾生而言是無常的,比方說當一位賢者意外身亡時,有些人會感嘆老天無眼,怎麼會讓這樣的「好人」遭此變故呢!?為了解決這種「心靈遺憾」,於是有了「另一個世界」的想法,以安撫許多人失落的心情。就此而觀,「無常」似乎只是一種事實的描述,重點是我們要如何對無常現象釋懷,故而讓心情靜下來,調整呼吸,並敬畏的向修行者學習解脫之道,透過覺悟(或者說停止做個懷疑論者)的方式擺脫對死亡的恐懼,不失為一種好的方法。
 
因此,這本書於設定這樣的一個世界觀之後,隨即提供了解決的方式:禪坐(清醒與曠達的寧靜中即為禪定,要訣為把心帶回家、放下與放鬆);上師相應法(透過與大師的神交,讓自己安住於本覺之中);施受法(藉由吐納想像吸取他人晦氣並將祥和之氣還諸他人,此他人除親者或對不起的人之外還廣及過去結怨者甚至加害者);頗瓦法(淨化自身並與真理合一,尋求一種終極解脫的意識狀態);大圓滿法(在意識與意識的縫隙中尋求一種「懸置」的心理狀態,藉此回到所謂的本覺以獲得解脫)。
 
這些方式,如果不要懷有宗教偏見來看,其實都可以試試看,畢竟當一個人心情沈靜下來的時候,所有的細胞在顯微鏡底下觀察都是圓圓滾滾,而一個人緊張或憤怒的時候,細胞則出現不規則狀態。況且,生命既是無常,有些事情就不可抱持「成功」的念頭,比方說洲際杯敗給荷蘭,我們會說這一美好的仗我們已經共同度過,而不要汲汲於冠軍這個虛名(迷之音:唉~),誠如密勒日巴尊者所言:「不要抱有『證悟』的希望,卻要一輩子修行。」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思考,那就是不可過度為自己牟利,而要將好處與利益儘量提供給別人。這種希望別人快樂幸福,而自己從中亦感喜悅的人(而不是自己快樂幸福),就像是那種常常幫學妹修電腦或搬家的「好人」。事實上,這就是「愛情」的真諦:雖然深愛著對方,但是希望她和她最愛的人在一起,即使她再要求自己幫她修電腦,也絕對不會偷偷放病毒進去,甚至默默的購買正版軟體送給她,還撕下定價貼紙(自己都下載盜版的)。總而言之,這種宗教對死亡的終極關懷,千萬不要輕率的視之為迷信或愚蠢,因為當我們面對死亡之際難免恐懼驚慌,如果能夠坦然面對這一切,又何必去分析論證是否合理呢?合理又如何呢?我們或許只需要知道這個世界有著滿滿的愛,我們的意識裡也有著滿滿的愛,那就夠了。
 
事實上,相類似的書汗牛充棟(再推薦一本奧修(Osho)寫的《創造力:釋放你的內在力量》,這本書不完全談死亡問題,而是倡導一種無拘束的生活態度,文字淺顯易懂,是一本可以在書局分兩三次讀完的好書,但請不要做記號或折頁,那是不道德的),但是我的「化療腦(chemo brain)」(根據臨床顯示,化療過後病患的原有思維模式與步驟會改變,而產生輕度認知障礙甚至精神錯亂或失憶癡呆,雖然改變有時候不是壞事,但是就非常看重原有生活軌道的人而言,可能會有些不適應甚至沮喪,醫學上稱此現象為化療腦)讓我沒有辦法多看幾本再做出心得報告,所以我藉由這兩本書所介紹的知識,當作自己面對死亡問題時的「知識論基礎」。
 
呼喚笛卡兒
 
講實話其實我很擔心自己的化療腦,深怕心靈就此脫離肉體而無法讀書寫字,於是住院期間還猛啃心靈哲學(Philosophy of Mind),讀了一堆二元論、行為主義、物理主義、功能主義、同一性等討論,希望當我認知出現障礙時能夠發揮作用。「笛卡兒!笛卡兒!!笛卡兒!!!」到時候我打算藉此口號呼喚回我的「我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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