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回顧,不斷的回顧
 
        打從20107月我被宣告罹患癌症開始,不自覺地染上一個習慣,那就是每隔一段時日,往回計算究竟罹癌了多久?再往後計算究竟又存活了多久?【註1很明顯地,這是一種「病體倖存者」的回顧心態,生命在這款情境之下變得緩慢而又快速,倖存者想要捕捉的主體型態變得模糊而又清晰,正所謂失速失焦是也。蓋病體倖存者乃逃離正常與不正常二分世界之異數,一方面因為倖存而不被歸類為不正常的賤民;但另一方面,倖存乃遵守規則之奇蹟,正常社會必然給予肯定,致以無法復歸正常之人際分類。倖存者雖然喪失了陽具,但同時獲得了純潔。於是綜合命運與規範脈絡的病體倖存者,依據病體倖存者神聖理論,逐漸變成活在主流價值中心的無性生物【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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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這裡不是修辭,因為兩者時間計算不同,罹癌的發生時間通常比癌症確診的時間要往前提早約三年,所以我癌症發生至今應該是9年半,但是我被宣告罹患癌症的確診時間是6年半。如果依照醫學界化療結束後的存活時間計算,我則是通過第一個3年存活指標(3年半)。
 
【註2病體倖存者乃秉持主流價值而存活下來的病體,因此倖存者絕非活在邊緣的弱勢族群,而是被供奉在社會價值的核心神廟之中;病體頌揚生命,而非棄絕生命,因此是神聖的,並為主流價值肯定同時提供庇護。病體倖存者絕不是難民,而是具體的神聖。凡此,我稱為病體倖存者神聖理論。
 
        總之,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圍繞著病體打轉,時而恍惚,時而清醒。病體倖存者是魔幻寫實的邪典作品。六年多來,我的人生因此變得有些歧義,旁人看我像是在享受(剩餘的)生命,我看我自己則像是在虛擲(剩餘的)生命。說不盡的迷惘,透過時而努力規劃,時而飽食終日,交織結構於我「一半正常(健康)/一半不正常(傷病)」的二元辯證平台之上。日常生活變成溯及既往的不正義。總是回顧,不斷的回顧。沒有轉型正義。
 
沒有很好,就是還不錯
 
        去年,我像中了詛咒一般,持續的運動了一年,感覺身體漸漸恢復健康,只是生活沒無波無浪,少了一點冒險與刺激。今年上半年父親身體有恙,我和母親在醫院照顧父親,所幸上天眷顧,父親康復出院【註3。不過,我卻在這段期間感染流感,而且在醫院誤診延誤病情的狀況下,高燒不退數十日,差一點演變成肺炎,還是上天眷顧,在即時轉診到林口長庚醫院之後狀況獲得控制,休息了月餘終於恢復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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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3所幸遇見林口長庚醫院腎臟科的方基存教授,仁心仁術,視病如親,讓父親獲得準確與妥善的醫療照護。
 
        回顧這段不想回顧的記憶,一方面照顧親人,他方面感染傷病,兩方面都為德不卒,做人處事的毅力與耐心都遭受嚴重挑戰。「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沒有很好就是還不錯!」這是我當年住院治療的座右銘啊!怎麼身體一康復,就忘個一乾二淨呢?未來的日子應該謹記教訓,切莫隨意抱怨生活平淡,要知道我們總是在各種光譜之中尋求樂土,天堂不存在於來生,天堂也不存在於這個世界。沒有不變的天堂,如同沒有不變的事物本質一樣。
 
沒有不能做的,只有不想做的
 
    一直希望能夠再回到原本熟悉的教研工作,即使一個學期兼任兩學分課程也好,可惜這方面的機會十分渺茫。回想自己十年前還是博士班學生的時候,一個星期可以兼任十多個學分的大學課程,甚至還因為課程太多而婉拒兩間學校的要約,拿到學位之後這方面的機會反而相對困難。其實,自我反省一下,答案就相對明朗。因為,大學兼任教席並非公開徵選,都是私底下的人際關係運作,我當年也是靠著熟識朋友的介紹,完全不是憑自己能力爭取到的,所以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任何行業都一樣,全憑運氣,攀龍附鳳是每一個時代不變的定律,除非你自己就是條龍鳳,否則人生際遇就是如此,沒法重頭來過,也講不出個道理【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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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3話雖如此,套句李宗盛《寂寞難耐》的歌詞:「對於未來的愛,我還是非常期待。」今年,有兩位學界朋友,不約而同地想幫我忙看看可否牽個線?雖然最後事與願違,但溫情滿滿,讓我感動不已。
 
        正當謀職不力之際,一位早年結識的長輩,詢問我有無意願改行從事印刷業工作?我想試試也好,不說二話直接上工。因為工廠剛剛接手經營,百廢待興,一開始的工作是將所有的印刷網版編目造冊,這個工作還頗為繁瑣,一方面數量龐大尺寸不一,他方面圖案千變萬化須一一手繪建檔,凡是起頭難,做著做著也就完成了,看著兩千多塊大小網版整整齊齊的排列上架,心情頓時開朗起來。
 
        接下來的工作內容,就複雜許多,包括張網目、感光製版、繪圖修稿以及學習不同材質的印刷技術,剛開始不太順手,但畢竟我是曾經唸過高職美工科的人,認真學習就能召喚祖靈,慢慢的也就上手了。遺憾的是,印刷廠畢竟是化學藥劑的大本營,漸漸地我覺得身體不能適應,一開始是皮膚過敏,然後整天頭暈目眩,總之就是不太對勁!後來還是在老闆的諒解之下離職了。很久沒工作了!充分感受再度工作的喜悅,勞動的神聖性與資本性相互交織衝撞,讓我對許多社會理論有重新反省的機會,真的很感謝這個短暫的勞動體驗。
 
書少讀,動不多,怨傾之
 
        這段工作經驗也讓我重新思考未來的可能性,只要是自己所欲的,什麼工作都是可行的,沒有不能做的事。因此,我一方面再度拾起課本,認真的製作上課教材,而不去想未來有沒有任何教書的機會【註4;另一方面,我則時時檢視適合我年齡與體力的任何工作機會,而不管自己是否擅長這個領域。沒有不能做的,只有不想做的。總之,眼前的道路似乎寬廣起來,前面提過的什麼病體倖存者鬼打牆那一套完全拋之腦後【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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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4目前的教研準備有二:法學方法論以及行政法學的閱讀整理,希望從這兩科著手,而後再延伸到憲政法理學與行政法各論的領域。
 
【註5病體倖存者神聖理論不一定是錯誤認知,但重點是別人看你的眼光是一回事,你自己看你自己的眼光才是重要的,畢竟一個人畢生追求的不過是主觀的傳記生命,至於這段生命史客觀定位如何,其實不勞費心,社會理論專家早已畫好圖表給你觀看,只是與你完全無關,如此而已。
 
        行筆至此,我忽然想起,每當自己立足新的一年開始的那一刻,總感覺漫長的365天可以做很多事情,光明得不得了!可一年過了,回頭看看這一年漫長的時間到底做了哪些事,一時半刻吭不出聲來,更別提用更嚴格的標準,提問自己這一年究竟幹了哪些光彩事兒?我想了又想,書讀得少,運動也不多,可抱怨倒不少,哈哈~書少讀,動不多,怨傾之,庸庸碌碌的一年就這樣過去了。活著只有不停的觀看,觀看他人,觀看自己,觀看這個世界,雖然這三個對象基本上都不是觀看就可以理解的。那又如何呢?願意觀看就是美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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