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花開又一年
天氣乍寒，難以奮起，原本的閱讀與寫作計畫，似乎也受到影響，不再如前些時日那般熱血激昂。一剛開始只是打發零碎時間，隨手玩玩谷歌的小遊戲，沒有想到玩出了氛圍，實在浪費寶貴時間，我邊玩邊感受周遭潛在著「一發不可收拾的恐懼」。那份讀書寫字的閒情逸致，一抖擻早給撥弄的無影無蹤。可見，君子立志向學，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縱有時間，頗有資力，兼有才情，依然可能落個世間浮沈，入寶山而空手歸之窘。這或許就是作為人的一種深沈悲哀，此一哀傷緣於智識無法獲得終極滿足，於是人們逐漸放棄探索無限後退的知識，轉而關注一些暫時性、喜好性以及娛樂性的事物。雖然這麼說有些「壞信念傾向」，但是「無意義」的確成為我們生命的一部分，大小而已，瞭解到這一點，也就今年花開又一年了！
週復一日
經過18個月，雖然完成了主要的高劑量化療療程（俗稱：大化療），但是由於我的疾病分類屬於高復發型，因此仍然必須接受長達96週的低劑量維持型化療（俗稱：小化療）。於是，每個星期四，不管身體如何不舒服，我都必須前往林口長庚醫院，抽血追蹤血球數、肝腎功能並注射一罐抗葉酸劑（Methotrexate=MTX）。不知道是否受到自己主觀感染，在醫院裡，總是常見到憂愁與無奈的眼神，來來去去，無論是院內排隊掛號、候診的人，還是路旁等候公車的人。這也難怪，一個人失去健康，通常就失去所有，或者說其實人原本一無所有，「健康的修辭性」讓我們暫時隱蔽了生物必然性罷了。
一連串接踵而來的喜悅
以下這個日子我要標記下來，「100年12月22日星期四」，因為這一天讓我前面的論述像是個「屁」！我無法明白評價這一天的遭遇，而只能依據事實加以描述。當然，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當天的感受，我想了很久，似乎可以這樣表述：當一個人整天都在嗔憤生命無常，上帝或佛祖卻突然出現，向他揭示了世界的真實內容。
話說這一天，我一如往常，一早起床，做完40分鐘氣功之後，隨即搭車前往長庚醫院化療。在抽血、量血壓、耳溫、身高與體重之後，步行至一小早餐店，點了牛肉蛋堡、培根蛋餅與熱奶茶飽餐一頓。約莫一小之後，終於與主治醫生在門診相見，王醫師認為，今天抽血報告顯示一個與過去「不太相同的訊息」，那就是從我的血球數據觀察，顯示造血活動非常活躍，理論上化療期間不會這樣，而且我也沒有注射升血球或外部感染，所以他雖然覺得蠻奇怪的，但結論上認為並不是件壞事。故曰，這是件好事，「此其一」。
接著信步走到化療櫃臺報到，一位笑容滿面的A護理師（雖然過去門診化療有見過，但是並不算認識）見到我，開心的問候：「郭先生，又見到您了！」對此一從「服務業系統溫馨制度」（例如，在各大超商已成制式語言的「歡迎光臨」或「謝謝光臨，請慢走」之類的系統語言）所迸發出來的「老朋友式關懷」，讓我倍感驚訝！這種由驚訝所誘導出來的快樂，就像在一個殘破市場裡吃小籠包，卻發現鼎泰豐的老師傅正在你面前十八摺，實在龍心大悅，「此其二」。
排好號次之後，慢慢踱向化療等候室，一進門發現正在做衛教講習，索性坐下來吸收一下新知。講習結束的有獎徵答，問曰：「如何避免感染？」我舉手回答：「常戴口罩！」主持人高喊：「答對了！」於是獲贈精美購物袋一只。「此袋顏色、圖樣與大小，可說是無一不美」，寡人原本喜悅，如今獲「黃袋加身」更是喜上加喜，可謂樂不可支，「此其三」。
獲獎沒多久，十一點不到，就輪我接受化療注射，為我服務的B護理師（與A護理師相同，與我並非熟識）一見面竟然劈頭對我說：「上回我告訴你要多吃豬肝，其實紅肉、菠菜、蘆筍、鮭魚……也要多吃，因為MTX這個藥……。」「我的天啊！」所謂「上回」指的是「六個星期之前」的那次化療，40多天之前的對話……我簡直瞠目結舌，「此其四」。
做完化療之後，肚子又餓了，由於醫院附近的餐飲早就吃膩了，想去更遠的地方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意外的美食之旅。於是，換了一個與平常完全相反的步行路線，沒想到在路口竟然碰到李護理師，記得當時住院化療，經常受到病理大樓十樓的護理師們細心照顧，心頭突然倍感溫馨，原本、驚訝之情、喜悅之情再加上溫馨之情，瞬間化為「一鍋熱騰騰的好物」，有凍豆腐、菠菜、牛羊豬……唉！看來是餓昏了，「此其五」。
尋找未知美食，有個缺點，那就是會走很多路，於是乎不知不覺我來到醫院外數公里的一個陌生地方，突然瞥見一家名曰「台南」字樣的小吃店，遂勇敢的走了進去。一進門，只見一位女士脫下口罩，衝著我笑：「郭老師，好久不見了！」沒想到在離醫院如此遠的地方，竟然碰到張太太！張太太的兒子骨髓移植七個月之後復發，目前正在評估進行第二次骨髓移植。我倆站在一堆人的身後，你一句，我一句，竟然聊了二十來分鐘。在互道祝福之後，我深感人與人的「相遇」，最美的仍然是「未約定的偶遇」，真是倍感溫情，「此其六」。「附記」：沒想到這家攀附寶地的小店，竟然滋味甚佳（可能真的是太餓了！我點了大碗滷肉飯〔值得一提的是，滷肉飯竟是碎豬腳肉做的，口感極佳〕、白菜魯、油豆腐、肝璉肉、肉羹湯……總共才花費170元），奇也！奇也！可惜沒圖沒真相，下次要帶相機。
吃飽喝足，回程的時候，順路去慈護宮看看媽祖，站在主殿靜靜端詳慈眉善目的天上聖母，突然發現「媽祖的聖容與母親非常相像」，想起這18個月以來，無論住院或居家，年邁母親照顧我的種種情景，不由得潸然淚下，虧欠她老人家太多，希望有回報的機會，「此其七」。
拜訪完媽祖，路旁一家老舊童書店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種二、三十年前常見的書店形式，小小空間，一堆書籍，一位戴著老花眼鏡的老闆娘。我拿了一本《雨果的冒險》趨前結帳，老闆娘看了我一眼，竟然主動打了「七五折」！她告訴我，這是老師訂書或購買《福爾摩斯全集》才有的折扣。我們並不熟識，雖然之前有向她買過書，但即使原價賣我，我也不會有絲毫懷疑。她似乎認為，我選這本書，「具有某種值得獎勵的傾向」，於是，又讓我一整個神聖感油然升起，「此其八」。
整天下著林口才有的「冷冷風雨」，路經高樓，一陣強風吹散了雨傘，正發愁著，赫然發現損壞的雨傘，竟然還呈現出一個可遮蔽風雨的不規則平面，讓我一路免遭雨神過度戲謔，幸矣！幸矣！「此其九」。
回到家，撥開一只橘子（之前一星期吃同一堆橘子，都沒喫到甜的），不但完全沒有酸味，而且香甜可口，「此其十」。
這一連串接踵而來的喜悅，全出現在同一天，我無法形容這種感覺，一種與非現實相遇的感覺，雖然這些事情都存在於現實，一點玄虛成分都沒有。
小小角落才會大大快樂
回過神來，靜靜坐在大我一歲的HOTARU牌縫紉機前面，泡壺阿里山烏龍，享受一下那濃郁厚重的特殊口感。原來一切都再簡單不過了，因為倦在小小角落，沒有舞台，也就沒有紛爭，於是，自然而然，就會產生出大大快樂。有了這層理解，我笑得更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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