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某一個週四,我慣例搭車去醫院化療,遇見老朋友韓晴軒護理師【註1,她細心的幫我核對藥品與劑量,明顯的疲憊神情在她額頭一閃而逝,我想,因為必須以最敬業的態度面對病患,所以疲憊只好悄悄離去,只是離開前不甘心的閃爍了一下。言談之間,得知病友張弟弟往生月餘,讓我想起與他相識的片段,簡單的講,我倆可說是「互為路人甲的交情」,也就是說完全沒有交集可言。但是話說回來,人海茫茫,雖然僅僅擦身而過,也算是一種「相遇【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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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韓護理師是我2010年初次住院化療,第一位負責照顧我的護理師,當時我徬徨而又緊張,對人生與未來充滿了無奈情緒,韓護理師發揮了極高的敬業與同理心,讓我感動不已。擦乾眼淚,想通了之後,接著而來繁瑣而又痛苦的治療過程,也就不算什麼了。當時的心情,可以參考我的舊文:〈7】長庚病理大樓第十層的白衣天使們〉。
 
【註2】:2005年初春,黃丞儀寫的小說(黃丞儀,〈相遇〉,收於:《相遇:2004年法律文學創作大賞》,初版,台北:商周,2005年。),在Grace教授的課堂上熱烈的討論著,大家都沈湎於作者所營造的「人性化的法律情結」,原來同喜好相遇,可以那麼雋永!2012年,一起長大的好友辦畫展(展名為:《遇見‧陳學嬪彩墨畫展》,展期:201271日至930日,地點:亞尼克藝術空間),展覽海報上寫著:「當視覺遇見味蕾,那將是今年夏季最美好的相遇。」原來相遇也可以那麼甜美啊!看著自己喜愛的「詞彙」一再出現,感到一種自己與自己相遇的恍惚。
 
 
       每次回到長庚醫院,總會下意識的抬起頭,向病理大樓十樓多看一眼,不知道當初一同在血液科奮鬥的病友,如今安在否?又或者,病友們往生之際,是否都能安心放下塵世間的一切?無論是「奮戰」或者「釋懷」,兩者都真的很困難做到,蓋通常「擁有者」才能說出所擁有之實在內容,由於沒有人能夠「擁有死亡【註3,於是,「捨不得活著所發生的一切」,誠屬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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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3】:按死人才能擁有死亡,但是「擁有」的主體只承認活著的人,所以死亡這檔事無法被擁有,只能臆測。這也說明了「生死學」是一門可疑的學科,無論面對自己或他人死亡仍然都只是生存之道,人只擁有「活著」的知識,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大學時代的哲學通識課老師鈕則誠,人長的帥氣,生活過的瀟灑,學問也淵博的嚇人,當時他上課所介紹之內容,在我往後的生命中一再出現,非常謝謝他。介紹他一本有趣的近作:鈕則誠,《生命教育:人生啟思錄》,初版,台北:紅葉文化,2010年。他說過一件關於讀書的經驗,讓我一直記憶猶新,他說:「最苦惱的事情就是一本想念的書始終讀不完,因為書很難分段閱讀,每回總會又從第一頁開始念起,於是我三天都耗在床上,終於讀完了那本想念的書。」
 
 
       得知一直放在心頭上的張弟弟往生,雖然早有所預見,但還是不免感到悲傷。張弟弟約莫二十歲,和我同為淋巴性白血病患者,一年多前住院曾與他比鄰而居兩週,他每天都在玩電動玩具,不太和人聊天來往。他的生命猶如「一張白紙」,高中畢業前夕罹癌,一連串高劑量的化療與骨髓移植讓他離不開醫院【註4。他還只是個孩子,虛榮的、狂喜的、慾望的甚至悲傷欲絕與痛徹心腑的,通通都「沒有真正經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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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4】:張弟弟的媽媽與我年齡相仿,這些事情都是他媽媽閒聊時告訴我的,每回在醫院巧遇,總會同她聊很久,有很長一段時間沒遇到她,原來是因為以後不必再來醫院了。

 
       姑且讓我美化這個悲傷現實:張弟弟或許是一位「天使」吧!他不近人情,所以誠實而不會盲從;他閱歷不多,所以純淨而不知做作;他熱愛虛擬遊戲,所以知足而不思魍魎。「誠實純淨知足」,這些人格特質在成人身上難得一見。如此美好的人格,想必他的人生也同樣美好吧!至此,張弟弟的傳記生命,或可謂圓滿矣!但,「自幼寺院為僧」畢竟與「繁華落盡削髮」完全不同,至少與之相遇者寡眾就有差異,只是究竟遇多還是遇少,哪一種才算美好的人生呢?這顯然是一個倫理學命題,就留給火旺兄傷腦筋吧【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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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5】:與許多自詡為哲學或文化研究的學院人相比,火旺兄的文章相當值得一讀,至少敘事清晰條理分明,而如何追尋幸福並獲致美好人生,可以讀讀這本《基本倫理學》(請先在書局一口氣讀到第6頁,如果有興趣再購買,因為讀不下去的書就是垃圾,書這種東西沒有客觀價值。),林火旺,《基本倫理學》,初版,台北:三民,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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