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晚上外出夜跑,忘了帶鑰匙,父親重聽加上我家沒有電鈴,無計可施,只得走回運動場,再思對策。冷風颼颼,運動公園人煙渺渺,倍感孤單寂寞。此時,見一跑步男子,邊跑邊吐痰,旁若無人的姿態,感到不可思議,一圈過去,兩圈過去,仍是吐個不停。
 
    這個邊跑邊吐的行為引起我高度興趣,這主要是因為在符合「社會常規」這個框架下,大部分的社會行為已經不會被過問動機或理由,只有少數逾越常規的行為才會引起討論興趣。比方說,隨地吐口痰或丟個煙蒂,沒什麼引人側目,人們不會特別去關心這些行為的原因,但是如果今天是一個人吐個不停,倘若不是身心失調或分離,就肯定存在著某個訴求,一種化為行動的言論或主張。
 
    於是我趨向前去,好奇的問他:「老兄,為什麼要這樣呢?」
 
    沒想到跑步男非常開心的回我:「我等人問我行動的動機或理由已經很久了!」他接著說:「胖子,是不是感覺很沒公德心?沒有品味?或者很可惡?」
 
    我無奈的兩手一攤:「我很好奇!?」
 
    跑步男回答:「你知道嗎?PU跑道無論對環境或健康都會產生極大危害,但是目前全台灣的學校幾乎都是這種材質的運動場,這項政策的決定根本沒有經過公開辯論與環境評估,本質是一種國家暴力,而且是一種幾乎無法改變或者很困難改變的社會事實。你同意我的說法嗎?」
 
    我說:「同意是同意,但這件事與你吐痰的行為有何關聯?」
 
    跑步男笑著說:「胖子,你平常會隨地吐痰嗎?」
 
    我回答:「不會,我會吐在衛生紙裡。」
 
    跑步男:「如果沒帶衛生紙呢?比方說,你正在跑步,一口痰若不吐掉就會噎到,該怎辦呢?」
 
    我:「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會跑到路邊角落把痰吐掉。」
 
    跑步男:「可見『吐痰行為』嚴格說並不是什麼道德瑕疵的事,只要一個人不把吐痰這件事當作公開的日常生活行止,其實也沒有傷害到任何他人。」
 
    我點點頭。
 
    他接著說:「我的吐痰行為我管它叫做『秒跑秒吐』,在藝術形式上歸類於行動藝術的範疇。我的想法是既然沒法回過頭來阻止PU跑道的全國通用性,我只有用邊跑邊吐的方法嘗試阻止。你想一想,我這樣一直吐下去,大家都不敢來跑步,久而久之,一個政府設置的運動公園就會因為市場機制的的第三隻手而關門大吉,沒錯!老子就是那第三隻手。你想一想,如果全國都起而效法,響應我的『秒跑秒吐』運動,政府就會反思當年PU跑道政策的錯誤與愚蠢。這是一個人民作主的時代,只要想法有創意,行為的自我傷害性小,沒有什麼事不能主張的!」
 
    我回答:「你的行動理念我很贊同,但是你這樣的行為除了讓其他想要運動的市民困擾之外,還……很骯髒啊!如果這樣吐下去,豈不是造成公園清潔阿姨的困擾?或者你看……那邊跑道旁的遊民大哥……你這樣做難道沒想到其他人嗎?」
 
    跑步男狂笑:「你看看你……一副被黨國洗腦的小資產階級共犯嘴臉,你真的在乎清潔阿姨、遊民大哥或者其他你嘴巴動動的兄弟姊妹嗎?別假腥腥了,其實你只想到你自己……幹!講到這裡就有點激動,年初我也是和一個來運動的年輕人聊天,後來他抄襲我這一句『只想到你自己』……。」
 
    他繼續說:「……這世界原本並不存在公理、正義或者任何終極性的價值理念,生活在世上就是承受各種不平等、歧視與暴力而已,因此反抗這些瞎雞巴結構是一種覺醒,一種自然主義的復興……但是覺醒必須附加一些條件,否則就不符合市場法則,我剛剛不是有說第三隻手什麼的,就是那個意思。」
 
    我反正時間很多,就繼續問:「請問有哪些條件?」
 
    跑步男開心的回答:「管制者軟弱、局外人增多以及理由轉向。」
 
    他不待我追問,接著說:「管制者必須軟弱,行動藝術才有辦法順利展演,你知道浦志強嗎?不用說你一定不知道,現在的台灣人只關心自己……浦志強律師被北京檢察院依涉嫌煽動民族仇恨與尋釁滋事等罪起訴,不就是在網路上多說了兩句,就被指控煽動民族仇恨、公然辱罵他人以及破壞社會秩序。管制者太暴力了!而且來真的,這樣就不太適合覺醒。來來來,我們一起為浦律師禱告,下禮拜一就要在北京法院開庭審理了。」
 
    禱完告,他老兄清了清喉嚨,朝著跑道拋物線了一大口濃痰:「……局外人增多也是決定性條件,試想一個社會如果各司其職,每個領域都是吳寶春級的……對不起,基於你的素質,我必須舉一些你能理解的例子,畢竟像我這樣智商157的公民並不多……那麼社會必然朝向一個公平或者感覺公平的狀態,就是因為一個社會缺乏職業性,大家彷彿局外人一樣的談論自己的社會,於是官不像官,兵不像兵,全國都在關心那一個角度的車禍最驚險,那一個喝醉的姿態最囂張,局外人暴增的社會造就了覺醒的時刻,這不是新聞時刻,而是確確實實的歷史時刻。」
 
    他又朝天吐了一口:「……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叫做理由轉向,不要誤會,不是前一陣子賣的很夯的那本《理由轉向》,那本書銷售很好,因為這個社會就是什麼事都缺乏理由,理由若能有個說法,大家都引頸期盼,不是很好嗎?可是這本書內容並不如書名那麼和藹可親,於是買的人很多,但幾乎沒人讀完,大家都有堅強的理由,就像五佰的歌:『慢慢的流,掩蓋不住的口,破裂在我的心頭,要說些什麼,你早已不在乎。』扯遠了,咳咳,簡單講,我所說的理由轉向就是尋求更遠更超越的原則或者夢想或者奇想作為行動的理論基礎,同時擺脫規則性的法律條文,甚至無視原則性的誠實信用或者權利禁止濫用等指導方針。你要知道,不行動怎麼會有理由出現呢?理由一旦浮現,覺醒隨招即來。」
 
    只見他嘆了一口氣,向我揮揮手:「好啦!好啦!看你一副被黨國馴服的689模樣,能夠聽我講那麼久也不容易,改天有興趣一起來參與我的『秒跑秒吐』行動,記著!不要抄襲歐,記者若問起誰發起的,要據實以告!!」
 
    我苦笑:「不知道您的大名?記者若問起……。」
    他的目光與我溫柔的交接:「就叫我蘇格拉底吧!我不在乎為真理再活一次!!不好意思,我要回家去吃宵夜,再聊……」說完轉身離去。
 
    很好!夜已深了,好冷,好餓,唯一的朋友已經覺醒夠了,正在回家宵夜的途中,希望明天趕快來,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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